第7节
??她翻了个身,脸朝外看着雾灯:“把蜡烛全都熄灭,你退下吧。” ??雾灯很快退下了。 ??屋里只剩江柍一个人。 ??她细细回忆沈子枭的样子 ??她之所以能认出他来,是因为她一早便在太后那里看过他的画像。 ??不只是他的,还有谢绪风和叶思渊以及他身边一干近臣的,她都细细看过。 ??这便是太后的另一个目的了。 ??要江柍替嫁,一来是出于私情不愿舍弃自己唯一的女儿远嫁,二来是为国家考量安插一枚棋子进去。 ??出宫前,太后问江柍:“你知道为什么历朝都有公主和亲吗。” ??江柍不语。 ??“只因一个女子可抵得上千军万马。”太后便抚着她的脸蛋,借着摇曳的烛光欣赏着她,“人君爱色,必颠覆社稷;卿大夫爱色,必绝灭宗庙;士庶人爱色,必戕贼其身。冀州苏护,献妲己侍奉纣王,成汤基业尽毁。杨玉环回眸一笑百媚生,可叫君王不早朝,你可懂?” ??太后这么说,倒让江柍愣了一下,她本以为太后会举文成公主或昭君公主的例子。 ??“臣女只怕会辜负太后所托。”江柍无比谦卑。 ??太后只笑:“你不会。” ??这话太笃定,江柍忍了又忍,却还是问出来:“就凭我的美貌吗?” ??太后轻轻描绘她的秋波眉,像在打量一幅她亲手作的画:“不,哀家选中你,不是因为你的美丽,而是因为你的美丽无穷无尽。” ??美丽,由内而外,不止美貌。 ??太后点到为止,江柍却已然懂了,她的任务很是艰巨 ??忽闻窗口有响动。 ??江柍警惕地睁开眼睛,很快,她又闭上。 ??脚步很轻,踩在软缎地毯上更是令人难以察觉,但江柍还是能感受到那人越来越近,他身上的雪寒之气越来越浓。 ??她把被子攥紧,眉头蹙起,整个人都细细密密地发起抖来,眼泪仿佛不受控制般从眼角滑落。 ??那人似乎是定住不动了。 ??江柍张张口,梦魇般喊:“母后,母后,皇兄…母后……” ??眼泪糊了满脸,发丝都粘在脖颈上,她哭得动情,边哭边翻了个身,抱紧了怀里的锦被,将自己蜷成一个团儿。 ??那人静了片刻,终于转了身,又悄无声息离开了。 ??屋子里静了好一会儿,江柍才睁开眼睛。 ??她的眼皮哭得红肿,眼底却是一片清明,她面无表情擦掉泪痕,转身看了眼那扇窗子。 ??来人是沈子枭。 ??她闻见了他身上那股龙涎香。 ??龙涎香名贵异常,唯皇室可用,晏国能用此香而又恰好在此的唯有沈子枭一个,他虽换下衣物,不知身上早已浸染了味道,虽淡到一般人察觉不出,但江柍自小对气味敏感,自然是早就记在心里。 ??江柍不知沈子枭为何夤夜前来。 ??但既然来了,就说明他对她是在意的,无论是探查还是戒备,只要不是漠不关心,于江柍来说就是好事。 ??她一早就熟悉沈子枭的各种事迹,知道他自幼丧母,八岁时又被送到梁国为质子,必定是战战兢兢地度过无数个日夜。 ??所以她假装梦见母亲,装成一个爱黏母亲的小姑娘,试图勾起他的爱怜。 ??她不知道此招有无效果,只知道她无论如何都得试上一试。 ??正如她不知道故意向谢绪风示好,甚至不惜假装摔倒来和谢绪风接触,会否激起他心底的淡淡涟漪,但她还是试了。 ??因为他是她的目标。 ??颠覆王朝,从来都是从掌控一个男子开始的。 ??她实在不觉得自己有倾国的能力,可引诱一个男子为她倾心,她倒是还有几分把握。 ??翌日,江柍早起梳洗打扮,准备进城。 ??段春令拿了个锦盒来,打开看,是一枚通体赤红色的药丸。 ??“太后娘娘赐药。”段春令如此告知。 ??江柍正在描眉,随口问:“什么药。” ??“此药名唤‘红丸’,服下后,每半年吃一粒‘白丸’,便可保公主与往日无异。”段春令垂首说道。 ??雾灯给江柍篦头发的手不由抖了抖。 ??江柍却半分异样没有,便拿起那颗药丸不慌不忙吞下。 ??吞完了继续描眉:“若是半年之后不吃白丸又会如何。” ??“不会伤及性命,只是……”段春令抬眼看了下江柍,才说,“每到午夜便会痛如剔骨,直至破晓时分方能好转。” ??几个侍女大气也不敢出,江柍只看了镜子里头的自己一眼,眉形描得极好,她搁下眉笔,一笑:“母后还是疼惜我的,不肯伤了我的性命。你替我回个话,我知道要如何报答母后的恩情,请母后放心。” ??太后拿捏江家人的性命让她和亲,却还是不放心,非要再上一层保险,江柍心里明镜似的,嘴上却只能谢恩。 ??段春令接过雾灯手上的梳子,继续帮江柍篦发。 ??江柍从铜镜里看着段春令,问道:“所以这半年我要做什么?” ??既然喂她吃下这颗毒药,总不可能什么都不命她去做,便轻易把解毒丸给她吧。 ??段春令噙着得体的笑,回道:“太后说了,公主什么都不用做,只要好好当您的太子妃,名正言顺的太子妃,即可。” ??话虽没说透,但江柍懂了。 ??太后想让她用半年拿下沈子枭的心。 ??江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莞尔一笑:“恭敬不如从命。” ??段春令很快便灵巧地给江柍梳了个绀绾双蟠髻,发上缀以吹花红宝重珠钿,两边各簪一支九展凤翅金滚珠步摇。 ??她身穿翟衣,裙摆系着双衡比目牡丹佩、穿花宫绦。 ??华光冉冉,风姿无双。 ??作者有话说: ??人君爱色,必颠覆社稷;卿大夫爱色,必绝灭宗庙;士庶人爱色,必戕贼其身。这句出自《封神演义》。 ??下节就洞房了诶嘿嘿嘿 ??第6章 洞房花烛夜 ??◎“难道公主不与孤行周公之礼么。”◎ ??江柍今日午后便可进城,歇息一夜,翌日便是大婚之日。 ??四匹高头大马,架着厌翟车往前走,一路从驿站走到朱雀门停下。 ??城门处满是乌压压的人。 ??他们是统一着装的贵族仪仗队和训练有素的士兵,数千人有次序分列站立,个个神威抖擞。 ??太子沈子枭则乘马立于众人之前,亲自迎接江柍的到来,他一人的气魄,便压住了身后的千人依仗。 ??江柍在车里等了片刻,很快就有太子身旁的近身内侍前来问她的安。 ??段春令替江柍回话,说道,仰仗陛下福泽,一路顺风顺水。此外,又另谢太子殿下亲迎。 ??内侍施礼退下了,不一会儿厌翟车又继续前进。 ??进了朱雀门,穿过毓街要走好长一段路,路两旁全是来看热闹的百姓,人头攒动,热闹不已。 ??江柍身为昭国嫡公主,气势自然非凡。 ??有数十名兵士在最前列为她开水路,其后是百名皇家仪仗队导引,三十六名青色伞盖仪仗开道,再往后,有六十六名头戴珍珠钗、吊朵玲珑、身披红罗销金袍帔的宫娥,两两一组、并排骑马前行,厌翟车前前后后还要用红罗销金掌扇遮簇,往后还有天武军官兵担抬嫁妆,真是浩浩荡荡好长一条队。 ??百姓们纷至沓来,都想一睹这天家气派,一时间人如海沸波翻,熙熙攘攘好不热闹。 ??这样的时刻,江柍的视线却透过帷幕,被路边的行道树吸引了去。 ??昭国路边多栽柳树,而晏国却多植石榴。 ??江柍触景生情,想起宋琅送她的步摇。 ??红豆生南国,春来发几枝,愿君多采撷,此物最相思。 ??果然,这便是所谓的睹物思情,不睹物也思情。 ??大婚定在进城的第二日。 ??江柍晨起盥洗,被一群宫人拥簇着坐在镜前,嬷嬷们小心翼翼地为她戴上花钗冠。 ??这冠缀小大花十八株,与太子冠的梁数对应,是太子妃三个字的象征,沉甸甸的。 ??她乘轮画朱牙,朱丝络网的厌翟车入东宫。 ??而沈子枭,她虽看不到,却知道他一定队伍在最前面,乘舆服衮冕。 ??婚礼繁琐复杂,江柍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人搀进喜房,也不知过了多久,喜房里的满屋子人才掩帐而去。 ??众人离开,她才稍微松了口气,挺了一整天的背都快僵硬了,动一下便要缓好久,最不舒服的是颈肩,因为戴的冠太沉,此刻像断了一般。 ??她兀自活动着脖子,听到床畔的花烛爆了一声,屋里香暖,到处红艳艳的,帘帐皆用红缎绣五彩加金之百子图。 ??这样喜庆,她却没来由生出了伤感之情。 ??她瞥见一个描金托盘,起身走过去,拿起里面的东西。 ??想起刚才“撒帐”过后的“合髻”之礼,嬷嬷从她和沈子枭的头上分别剪下少许头发,然后用缎子把这两绺头发缠到一起。 ??这是在昭国没有的环节,多么亲昵,这倒像是民间嫁娶才会有的仪式了。 ??江柍轻轻把那头发放回原地,又想起喝合卺酒的时候,喜娘端来用彩结绑在一起的玉嵌金双螭合卺杯,要她和沈子枭互喂对方饮下。 ??想到此处,她不由抬手抚了抚脸颊——